“瑞珠。”秦氏吩咐守在一旁的丫鬟，“你去大厨房看看，有什么茶点的给姑老太太配几碟子过来。”
原本是凤姐儿打发人去林府就让贾敏有些疑惑，如今如何不明白是秦氏想见她，凤姐儿只不过从中打了掩护。
贾敏让绯红也退到帘后去。
屋子里只有她和贾敏二人，秦氏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：“我这残破的身子就是立即去了也不打紧，只家中老祖宗太太婶子们待我极好，我就这么去了也不落忍。”
“琏二婶子虽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，可毕竟眼界小了些，有些话我也不敢与她细说。本想这个秘密只能带进土里，却不想姑老太太这个时候回来了。”
秦氏接过贾敏递上来的帕子，擦干了泪。
贾敏心如擂鼓，她一直都觉得秦氏身份成谜，老太太也不知是否知情，可贾珍必然是知道的。
“既然是秘密，还是不说为好。”贾敏垂着眼帘，并不接秦氏的话。
秦氏苦笑：“如今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，说不说的，又有什么关系。若是姑老太太不想知道，便权当没有听过今日之言。”
在秦可卿的记忆里，她七八岁时家里来了几个嬷嬷，教她读书写字和琴棋书画。她的饮食起居，皆有这些嬷嬷们操持。
嬷嬷们待她恭敬有加，反倒对她父亲和弟弟很是冷淡。
待她及笄待嫁时，竟是宁国公府为府中的长子嫡孙来求娶，说是她幼时由她父亲定的亲。她养父总在她跟前叹齐大非偶，可这门亲事还是结了。
秦可卿这时才知她是秦家从养生堂抱来的，而如今身边的这些嬷嬷是她生身父母那边的人。
至于她生身父母，她还是嫁到宁国府之后才偶然在贾珍口中得知。
秦氏生母是太子府的歌姬，意外得幸之后被太子妃赶出府去，没过多久太子就坏了事，那歌姬又发现自己怀了身孕。
太子逼宫圣上虽龙颜大怒，但圣上到底不忍心，只废了太子又把他软禁在府中。
太子妃自缢了，府中也无嫡出的子女，至于庶出一子二女则被发落到去守皇陵去了，不得召永世不能入京。
秦氏的生母起了心思，咬咬牙把秦氏生了下来，只可惜是个女儿，可即使是个女儿也是有用的。等事态平息下来，她抱着女儿去了皇子府。
“我也不知她最后如何了，想必也不在了，若不然我也不会被送到养生堂。”秦氏喃喃自语。
到了宁国府之后她依然是锦衣玉食，秦氏认为这辈子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过下去也不错。
她原本只觉得公爹待自己格外不同，可自从圣上登位了之后，秦氏才明白这种不同到底是什么。
老太爷生辰那日贾珍拉着秦氏在天香楼胡来，被人撞破了。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人撕破，秦氏一心求死，谁又能医好一个心存死志之人。
贾敏突然站了起来，她上一世就觉得贾珍处理秦氏身后事时不太寻常，可听完秦氏的话，她才有些明白过来。
上皇当年废了太子之后，到底心软，又复立了太子。算一算秦氏的年纪，她七八岁时，正是太子复立的时候。
如此说来，老千岁也是知晓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的，说不定当年把秦氏送往养生堂就是老千岁的手笔。虽然没认回她，但私下里也算是为她安排好了后路。
此事不过一二年，上皇以窥探圣宗的缘由再一次废太子，老千岁受不了这样的打击，没过半年就在府上郁郁而终了。
贾珍定然是知情人，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与秦家结亲。即使后来老千岁去了，他也履行了这桩婚约。
可秦氏到底是老千岁的女儿，即使是外室子，也由不得贾珍如此对待。
上皇还在呢。
即使上皇不在了，这种让皇室蒙羞的事，若是被当今圣上知晓，即使不能公之于众，贾珍和秦氏终难逃一死。
不仅仅如此，找着由头了很可能演变成抄家灭族之祸。
贾敏深吸了一口气，压低声音道：“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？”
秦氏惨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：“这诺大的府邸，也没个有出息的支撑门楣，儿孙俱都如此胡来，即便不是因为我，这抄家灭族之祸迟早要来。”
“我早就不想活了，早日走了早点清净，可这两府里的妇孺又何其无辜？”
贾敏盯着她半晌，突然道：“年纪轻轻的，为何说这些丧气的话。太医也说了好不好的还要看来年春天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病。”
秦氏愣了一下，见贾敏头往帘子外一偏，立刻把帕子捂在脸上哭了起来：“从中秋到如今都三个多月了，我这心里实在是害怕，让姑老太太见笑了。”
贾敏又安慰了她一番，翻来覆去无外乎就是让她保重的话。
“老爷怎么来了？姑老太太正在屋子里陪着大奶奶说话呢。”
外头传来瑞珠的声音，没一会儿她就端着茶和茶点进来，后头还跟着贾珍。
“珍儿怎么来了？”贾敏朝他皱眉，“我刚要走，你正好送送我。”
秦氏声音里尤带鼻音：“这也太失礼了，姑老太太连茶都没喝一口。”
贾敏摆摆手：“一家子讲那么多虚礼做什么，你好好将养着就是。”
出了正房门，贾敏才转身告诫贾珍，“虽然是一家子，可你做公爹的还是要注意一些，儿媳的屋子不好这么大剌剌地进。”
贾敏这话说得不客气，贾珍却松了一口气，只笑道：“多谢敏姑姑教诲，侄儿明白了。”
直到亲自把贾敏送出院子，贾珍才快步回了屋子，秦氏已经睡下了，他示意瑞珠到外间来回话。
“姑老太太来了多久，大奶奶与她说了什么？”贾珍盯着瑞珠。
瑞珠明显有些畏惧贾珍，只战战兢兢道：“姑老太太一来，我便去厨房里端茶水去了，也就一会子的事。”
贾珍算了算时间，也就一盏茶不到的功夫，他还在外头听了一会儿，遂放下心来。
绯红也在低声说贾珍：“我瞧见影子投进来，知晓有人过来了，才打了一下帘子。只没想到珍大爷让我别说话，若不是瑞珠进来，也不知他要在帘子外听多久。”
贾敏面色发沉，贾珍哪有这么巧这个时辰过来，想必是打发人时刻监视着秦氏。
出了宁国府，凤姐儿的马车正停在侧门里等着她，见贾敏进来，连忙叫住赶车的小厮，自己进了贾敏车里。
“姑妈见过蓉儿媳妇了，可说了什么？”
凤姐儿也有些好奇，上一次她与贾敏来看望秦氏时，秦氏朝她使眼色。她当面也不好多问，后来找机会支开了尤氏，秦氏才与她说想私底下见贾敏一面。
如此神秘，凤姐儿怕惹祸心里反倒不大情愿，但见秦氏这幅模样，终究是应下了。
“还能说什么？”贾敏似笑非笑地看着凤姐儿，“无外乎就是要她保养的话。”
凤姐儿知道贾敏是敷衍自己，却不能多问，二人一路无话回了荣国府。
贾母自然问凤姐儿与贾敏秦氏如何，凤姐儿一一答了，也不敢与贾母说太多，只挑好的说。
贾母也不知是真相信了还是只图自己安心，高兴道：“这样便好，许是养一冬，到明年春就好了。”
贾母苦留贾敏用了午膳再家去，只贾敏想着家中还有两个孩子，贾母也只能作罢，让凤姐儿送贾敏出府。
还只刚走出二门换马车，便见旺儿媳妇一头撞进来：“琏二奶奶，刚想进二门找你，正好给了你罢，票据和银钱都在里头呢。”
她把手里的匣子往凤姐儿身边的丫鬟手上放，转头就见贾敏站在不远处，倒是吓了一跳。
“请姑太太安。”旺儿媳妇笑嘻嘻地上前给贾敏请了安，又朝凤姐儿道，“琏二奶奶，姑太太，那我这便回去了。”
凤姐儿点点头，也没怎么理会她，只朝贾敏道：“我送姑妈去大门口。”
贾敏应了一声，看见旺儿媳妇她倒是想起上一世的一桩旧事。她没再多说，只打定主意先派人私下查一查。
“琏儿近来如何了？”贾敏开口问道。
凤姐儿知道贾敏是问贾琏有没有故态复萌，倒是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：“年关在即，他们户部里也忙得很呢，这段时日天都黑透了才下值。”
凤姐儿想着平儿说得对，差事虽然辛苦了些，总比往日里出去鬼混强。
“等这段时日忙过了，你让他寻个空闲来我府上坐坐。”贾敏嘱咐凤姐儿。
凤姐儿更高兴了，忙不迭答应了，又道：“林姑妈也多带林妹妹和砚哥儿来府上玩，老太太成日里念叨着他们呢。”
二人正说着话，便到了荣府侧门，凤姐儿下车恭恭敬敬送贾敏出门。
“行了，天寒地冻的你也快些回去。”贾敏朝她摆了摆手，又掀起帘子多看了那匣子一眼。
马车驶出了好远，贾敏才低声吩咐月白：“回府之后，你去外院寻林管家过来，说我有事嘱咐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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