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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观星 (中)  男儿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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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九章 观星 (中)

    抱着殉道或者沽名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心态.从二月起.大量的士子名流从各地启程.或者雇车.或租船.陆续赶往淮扬.

    拜淮扬商号贪财所赐.如今跑在陆地上的马车.也有不少由两轮改成了四轮.虽然四轮车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走得摇摇晃晃.但装了钢制或者木制减震器的车厢.依旧要比原來那种直接跨在车轴上的两轮同类平稳得多.乘客即便在里边晃上一整天.也不会觉得筋疲力竭.

    只是这种四轮车的租金么.也是两轮车的好几倍.这让租车者心里.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.哪怕拼着血溅五步.也要揭开朱屠户的“平等”谎言.将其真实面目暴露于天下.

    至于跑在水里的客船.也有不少换上了厚布船帆.调节起來更容易.船速比原來也提高了许多.只是操帆的伙计.再也不能由船老大自己兼任.必须单另花钱雇人.并且薪酬还不能太低.毕竟这东西不是随便就能玩得转的.万一操作失误.就有可能是个船毁人亡的结局.

    所以有关软帆取代硬帆所带來的惨祸.在某些租船者眼里.也成了朱屠户的罪状之一.为了赚钱而草菅人命.这样恶贼.怎么有脸指责蒙元朝廷.蒙元朝廷虽然在立国时杀戮狠了些.但也沒用蝇头小利來诱惑百姓自寻死路.况且蒙元朝廷自世祖时就礼贤下士.启用“鲁斋先生”确立了国家纲常.而那朱重九.却公然将孔孟之道踏于脚下.(注1)

    那淮扬大总管府治下各地.开春后除了在正南向与蒙元地方官府有小规模的交手之外.其他各处都偃旗息鼓.所以进出哨卡管得很宽松.对于过往车船.只是简单翻看一下有沒有携带弓弩之类远程武器.就果断放行.根本沒在乎乘客是不是地方名流.也沒有寻找各种借口敲诈勒索.这倒让那些远道而來者.在郁闷之外.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大拇指.觉得朱贼重九虽然行事狂悖.但驭下却颇有几分手段.至少不像蒙元那边.放任贪官污吏横行.

    然而好印象沒保持几天.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扬州之后.心情就立刻又恶劣了起來.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.居然沒安排任何人出面來接待各地名士.仅有的集贤馆.也因为住满了前來投奔大总管府的“儒林败类”.不再向沒有荐贴的士子名流敞开.倒是城里的各类客栈.对远道而來的士绅们倒履相迎.不过客栈老板和伙计们脸上的笑容.怎么看怎么像刚刚捡到了一头大肥羊屠户.让大伙不寒而栗.

    而那城里客栈的价格.的确也是刀刀见血.一套带着里外间的上房.每天居然以两百文大通宝起价.即便是不分内外的陋室.每天连饭菜带居住也要一百三十余文.至于带着花园的套院儿.竟然高达每天一贯.真是把全国各地的士子们都当成了白痴.

    倒是城郊和码头上的鸡毛小店.价格便宜得很.每天只要十五个大通宝就能租到单间.通铺则仅仅一文.可心存必死之志的皎洁名士.怎么可能与满身臭汗的小贩力棒们同住一个院子.那不是有辱斯文么.即便最后如愿骂贼而死.带着满身的虱子如何去见夫子.

    于是乎.很多士子名流.沒等找见合适的“殉道”机会.就先被扬州城的巨额客栈租金.给打得铩羽而归.而那些口袋里不怎么差钱的.在城内的客栈安顿下來之后.却又愤怒地发现.他们根本沒机会见到朱屠户.

    虽然朱屠户在他的宣言里口口声声地说.“人人生而平等”.可他的大总管府大门.根本不对任何人敞开.即便是如周霆震、郑玉这两个成名已久的士林翘楚.亲自到门前递了名帖之后.也沒得到应有的礼遇.仅仅是由集贤馆的山长逯鹏出面客套了几句.问清了來意之后.就彻底沒了回音.(注2)

    “那朱贼重九既然敢妄谈平等.就应该有当面接受儒林质诘的勇气.像这般缩起來.岂不怕天下人耻笑..”当即.便有读书人在大总管府门口鼓噪起來.要求里边的贼人出來倾听民意.结果才喊了两遍.就招來了一大堆身穿黑衣.手提木棍.满脸刀疤的兵痞们.将大伙围拢了个水泄不通.

    在那一瞬间.立刻有人想了起來.朱重九是贼.跟贼讲道理.等同于自己找死.顿时吓得两股战战.面无血色.还有一些心气高洁者.自知殉难时刻已至.当即整顿衣冠.将事先准备好的绝笔诗作大声吟哦.结果无论是两股战战者.还是慷慨赴死者.都白忙活了半天.那群身穿黑衣.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的兵痞们.虽然满身都是杀气.却根本沒动他们分毫.

    黑衣人的头目长相颇为斯文.拿來块牌子.非常认真地告诉大伙.大总管府周围五里不得喧哗.如果有民意需要上禀.可以去扬州县里相关各科房投帖子.然后等着县衙和府衙逐级批复.如果是治国之策.则可以先写好了.到集贤馆找小吏递交.如果单纯地想当众宣读自己对时政以及对大总管府的看法.请按照木板上的指示径直向南.在城北保扬湖畔有座议政园.里边设有专门的讲台和座位.供所有人不平而鸣.

    “汝休要虚言相欺.我们跑到城北对湖而谈.岂不是等于自己说给自己听.你家总管既然自诩“不因言而罪人”.又何必装聋作哑.贻笑大方..”众名士们被黑衣人说得头晕脑胀.但念在对方手持棍棒却相待以礼的份上.好歹称了朱重九一个“你家总管”.但对后者掩耳盗铃的做法.更是义愤填膺.

    那黑衣人的头目虽然少了一只胳膊.但看起來却好像也读过几天书.闻听此言.便单手举起來朝着大伙行了军礼.然后和颜悦色的补充道:“诸君且放宽心.城北的议政园.已经开了一年半.绝非专门为诸君所设.诸君若是真有兼济天下之心.不妨先移步过去看看.里边的规则写得很清楚.只要诸君的提议.能说服在场的大多数人.并且持续五天每天能得到一千人联署.就能直接送到苏长史手上.”

    “是苏明哲么.他算个.....”士子当中.立刻有人出言不逊.但是很快.他便被同行从后边拍醒.这是在扬州.苏明哲那厮虽然是斯文败类.却窃居大总管府长史之职多年.乃为朱重九的头号忠犬.战书送到他手上.朱重九肯定不能再装聋作哑.

    但连续五天.每天拿到一千个人联署.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.天下不满于朱贼苛政的士子名流虽然成千上万.能够拼着一死赶赴扬州.并且能受得了扬州高额客栈租金的.也就剩下七八十人.而这七八十人想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.鼓动起十倍的追随者.何谈容易.弄不好.忙來忙去.除了湖面上的波涛声之外.不会得到任何回应.

    但这个问題一提出來.就遭到了众黑衣人大声耻笑.“哈哈哈.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读书识字么.真是一群井底之蛙.拜托.你等还是先去看看再说话才好.别是自己瞎了眼睛.却说天都是黑的..”

    “去就去.还怕了你们不成.”众士子名流们岂能被一群缺胳膊少眼睛的残兵给看低了.当即.挥动飘飘大袖.就准备赶往城北议政园.而那带头的黑衣人.却又好心叫住了他们.“先别急.听我说完.咱们扬州有公共马车.虽然挤了些.但每一刻钟就有两辆前往议政园的.你们去前面那个凉亭.前面那个长条凉亭下面等.再抬头瞅着十字街头钟楼上的自鸣钟.到了十点钟.就是原來的巳时半光景.应该就有马车过來.上面涂着绿漆的就是.只要一个通宝.任何人都可以坐上去.坐满了就走.”

    “哼.”众士子和名流们气得直皱眉.让读书人和贩夫走卒同乘一车.岂不是有辱斯文.然而对方也算是出于一番好意.他们不能过分摆架子.只得表面上拱手道了谢.然后商量着到哪去单租马车.

    好在这扬州城中.除了那种涂着绿色的大块头公共马车之外.拉私活的四轮车也不少.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.知道有大生意可做.便纷纷沿着街道靠拢过來.将他们一波接一波.运往了各自的目的地.

    一路上心中的忐忑和好奇暂且不说.待來到了议政园.众士子和名流们立刻又气得两眼冒火.供大伙当众慷慨陈词的台子是有.并且不止一座.每座上面.还提供专用的铁皮喇叭.唯恐说话者的声音不够高.但台下台上.那都是一群什么东西.肩上打着补丁的.脚下穿着草鞋的.还有挑着菜担子无聊驻足的.生者满手老茧的.居然都拿自己当成了人物.妄议起时政來.

    刹那间.不少士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.开始低声斥骂.“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.居然想替朱屠户出谋划策..这军国大事.岂能由黔首白丁妄言.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么.都说朱重九倒行逆施.我看.这分明是自甘堕落才对.古往今來.欲成大事者.岂能问道于盲..”

    ....

    正怒不可遏间.却听见距离大伙最近的台子上.有人透过铁皮喇叭大声说道:“各位父老乡亲.都是街坊了.我就不多废话了.谁都知道.咱们扬州这地方.地里都快长银子了.可这银子再多.也得先由着咱们扬州人先赚是不是.可自打去年以來.南來北往的.还有乡下山沟的.每天都成百上千人往咱们扬州挤.并且來了就赖着不走.弄得店铺和工坊招伙计.都一挑再挑.咱们这些老扬州.反倒弄得都快沒饭碗了.这怎么公平.要我说啊.咱们就得给知府衙门递个条陈.凡不是本地人.就不能來城里找事情做.扬州是扬州人的扬州.不是谁想來就來的地方.你们说.我说得对不对.”

    “对.赵老大.你说得对.”

    “扬州是扬州人的扬州.外乡人滚出去.滚出去.”四下里.众百姓挥臂响应.一时间.竟然如晴空霹雳般.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.

    “这也是议政.”正当众士子名流在别处几曾见过此等热闹.顿时一个听得瞠目结舌.而就在这当口.临近的台子上.却又有另外一个人举起铁皮喇叭.高声喊道:“各位父老.各位乡亲.先别着急.都先别着急.大伙想想.咱们朱总管.可是徐州人.咱们罗知府.原籍也不是扬州.如果沒有他们.大伙现在甭说赚钱.有的人连要饭都未必要到热乎的.这人啊.不能自己抖起來就忘了本.外乡人怎么了.外乡人就不是人了么.他们愿意來扬州.正说明咱们大总管得人心.咱们扬州百姓仗义.古语云.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.咱们大总管将來肯定是要做皇上的.咱们可不能为了自己兜里多赚几个.就坏了他老人家的大事.”

    “刘二哥说得对.”

    “是啊.朱总管对咱们扬州人有大恩.咱们不能给他添乱.”

    “赵老大.你怎么想把朱总管也给赶出去.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四下里.又是一阵附和之声.吵得旁观者头晕脑涨.

    那赵老大眼瞅的着自己的支持者.瞬间就被对方拉走了一大半儿.气得火冒三丈.跳着脚.大声喊道.“姓刘的.你瞎放什么狗屁.咱几时说过要赶走朱总管來.你个小王八蛋.谁不知道你家前年趁乱霸占了南城半条街.你不就是想多租几间房子出去么.干嘛装作替全天下的人着想一般.”

    “你才放狗屁.谁不知道你赵老大干活偷奸耍滑.被人开革了好几次.”

    “你娘的.你敢污蔑老子.老子捶死你.”赵老大被当众揭了短.面红耳赤.立刻跳下高台.撸胳膊挽袖子.就准备找刘二拼命.

    那刘二也不是个善茬.见找赵老大想动武.亦掀起袍子下摆.飞身跳落看台.带着十几个喽啰.直扑赵家老大和他的帮凶.

    眼看着双方就打在了一起.拳头鞋子乱飞.就在此刻.忽然冲进來一队黑衣人.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般响.“当当当.当当当.当当当.兀那赵大刘二.还不松手.再打.就全送你们去挖河沟.奶奶的.还沒当上官呢.就不准别人说话了.要是让你们俩当了官儿.大伙岂能还有活路..”

    注1:鲁斋先生.即许衡.金国人.理学名家.主张“纲常伦理国家一日不可废.如果在上者不履行.我们一般人也要履

    行”.后受到忽必烈重用.为蒙元制定“国纲”.并曲解论语.无视蒙元朝廷将百姓分为四等的现实.得出“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”的怪论.遗祸千年.

    注2:周霆震、郑玉.元末腐儒.元亡后.一个怀念做四等人的日子.忧愤而终.另外一个拒绝接受朱元璋的征召.为蒙元殉节而死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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